半年前就計劃著海外追逐馬勒(Gustav Mahler.1860-1911),當開放購票時,才發現這是拉圖(Sir Simon Rattle.1955-)與柏林愛樂(Berliner Philharmoniker)合作的最後一場演出─馬勒第六號交響曲,異常熱門,購票率低於百分之二十,當然有些失之交臂之憾。行程首場音樂會是海汀克(Bernard Haitink.1929-)的馬勒第九號交響曲,於音樂會前一晚,老人家不慎摔了一跤,無法親臨指揮,原先僅存的希望受到打擊,因此更堅定一定要聽到拉圖的馬勒六,堅持是完成夢想的動力,多次到票口詢問退票無功折返,演出當天終於門口求票成功,興奮不已。馬勒六的初體驗,座位位於舞台的左側,全場凝視指揮的表情全貌,以及近距離地觀察樂團活動,擁有聽、視覺兼具的優勢,心中既滿足又期待。
以下是音樂會之後的一些想法,包括樂曲本身的認知,演奏現場的觀察和筆者的感想:
開頭飽和的律動已明確地宣告進行曲節奏,清晰的語法、分明的層次,唱出八度大跳與崩潰組合的悲劇主題,張力擴充直到定音鼓的出現,順勢引出命運和絃的DurMoll(大小調緊接的和絃)帶來如聖詠般的木管和聲,稍歇一口氣。
絃樂群三加一上行的動機,和悲劇主題呈現強烈的對比,顯現屬於馬勒內在情感的身影,柔情的絃樂群中偶而穿梭於木管、銅管的音符,有些混亂又有些諧調,指揮的拿捏恰如其所,在不太安穩的狀況下前進著。最後,拉圖發揮大提琴的吟唱,簡短的語句頗能挑起心中的悸動,也做為呈示部的收尾。
中間發展部運用前面主題的動機,複雜交錯的素材,調性明暗地轉換,堅強的銅管樂手們盡情地展露精湛技巧,高難度的翻飛顫音遍灑全場,享受恣意且放肆的聲響。不久,進入室內樂風段落,來自遠方的牛鈴從舞台後面傳出,木管們交相耳語,瀰漫著神秘氣氛的田園風,當只剩下小提琴與法國號的時刻,宛如直搗馬勒孤獨心靈的深處。霎那間,變調的主題又破壞一切,再度重現先前的主題,直到如悲歌般的大提琴吟詠,原以為是終點,卻在銅鑼與定音鼓的暗示下,奮起對抗死亡的陰霾,又再現一段樂器間的紛紛擾擾,高中低絃樂錯縱連結、木管銅管分庭抗禮,打擊樂器也不彷多讓,指揮熟捻一切掌控得宜,不只是外在聲響的表現,也掏出作曲家的心意,引領聽者進入馬勒的世界,最後樂團於高唱勝利凱歌的嚮往中結束第一樂章。
第二樂章是中庸的行板,由音型動機與四音下行做為主要動機,全樂章如無言歌般的優美,音樂於明暗之別的大小調中游移,英國管吹出中世紀調式的悲歌,頗引人入勝,頓感時空的物換星移,常見的木管和法國號之外,也加入低音單簧管,寬廣的高低音域,映照出大地之遼闊,如神秘不可知的幻境。木管群的交錯呼應營造濃濃的田園氣息,再加上豎琴滑音的飄盪,彷彿走入遠離喧囂的無人幻境─那正是馬勒被世界遺忘的一偶。藉著絃樂群的滑音、誇張大跳衝激內在澎湃的情感。第一樂章考驗的是力度,是指揮的強項,慢板面臨的是微弱的曙光下,漫長無言的內在洶湧的情感,於音符表情之外,有著很大的詮釋空間。剛好坐在舞台的側邊,樂團演奏與指揮表情一覽無遺,此刻視覺大於聽覺,絃樂有很多細微的輕聲,細膩且不含糊,木管銅管間的傳遞也一絲不苟,意境上雖非極盡完美的詮釋,但已達上乘之作。
中間上方舉白布條對拉圖的不捨。
詼諧曲的現身又回到首樂章的沉重氣氛,並在此增添怪異、揶揄的驚悚個性,延續首樂章的精神,三音動機是全樂章基本元素,帶著古風的舞曲,穿插著俗樂,最後在鼓與鑼的死亡暗示下結束非詼諧的樂章。指揮吸口氣之後,直接進入終樂章。
以樂曲分析而言是相當複雜的形式,動機素材及其變形游移全曲,似似而非的旋律,盤根錯節的聲部,繁複的說不清,其實這一切就是馬勒的內心世界,千頭萬緒集一身,忍受著幻滅、煎熬、受挫與苦痛,難以從理性的剖析來說明一切,說得太清楚講得明確,聽起音樂反顯得綑綁,導致無法享受聆聽的樂趣。
拉圖針對樂曲重點掌握自如,如開頭序奏、Durmoll、擊槌等處,清晰地段落安置,主題明確浮現,醞釀地帶出第一次擊槌,呈現如戰鬥般的進行曲風,長達30分鐘的樂章,相繼地展現出不同個性的對抗、連結與爆發力。值得一提的是柏林愛樂樂團,高音絃樂運用多種技巧表現豐富的背景效果,低音提琴的穩健節奏支撐,時而歌唱或呼應的大提一向都很出色,聲部間的縱橫交錯臨危不亂。室內樂的木管對話,獨奏間的氣息聯結頗有默契。還有最重要的銅管部分,音量穿透全場,光是技巧考驗就已高人一等,於外放炫技和內在情感的多重性格上的傳達,令人眼睛發亮。
馬勒的音樂於適當的指揮、優秀樂團的思想與技巧結合下,不僅能表達其心思,更能迸發出無限空間與魅力,會後全場觀眾起身鼓掌致敬,還有人舉布條感謝,久久不願散去,樂團都已退場,觀眾仍持續著熱情,直到拉圖再度出場發表簡短謝詞,觀眾才不捨離開,整個過程留下令人難忘的時刻,千里迢迢的追尋,也因滿滿的樂聲,倍感足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