開啟天堂之匙-馬勒第四號交響曲 @ 羅文秀音樂講堂

開啟天堂之匙-馬勒第四號交響曲 G大調 2021-0709修

Mahler Symphony No.4 in G-dur

馬勒交響曲當中，第一與第四號通常被認為是入門曲目之一，是因為曲長較短、還是較容易？確實第一與第四是最短的兩首，長約55分鐘左右，就內容而言，依據觀看的角度差別，倒是有很多層次性的挖掘，有不少想法可加入探索。最初完成的第三號交響曲共有七個樂章，後來馬勒決定拿掉最後樂章「天堂生活」，此「天堂生活」設定為第四號交響曲的終樂章，所以動筆再補寫前面三個樂章，最後就是現在的四樂章交響曲。

與馬勒很親近的指揮家華爾特(Bruno Walter 1876-1962)說:「 第一樂章好像一個人在探索生命為何 ? 有一種興高采烈非城市的歡娛在吸引著我們，但有時候就顯的陌生 (發展部)，生命是明亮愉悅且具有動能的原性」。馬勒的紅粉知己納塔莉‧鮑爾(Natalie Bauer-Lechner 1858-1921)，也是ㄧ位小提琴家說：「開頭的雪橇鈴聲意圖作為一種幽默的符號，與後面9:56 的恐怖聲響並置，這是他音樂特色之一」。

另外，馬勒遺孀阿瑪(Alma Maria Mahler 1879-1964)曾說：馬勒看過瑞士畫家阿諾德·博克林(Arnold Böcklin.1827-1901)的自畫像―自畫像與死亡演奏小提琴(Self-Portrait with Death Playing the Fiddle.1872)，激發死神小提琴的想法，於是第二樂章有把代表死神的小提琴。最終步入天堂之前，人必須面臨生與死的交替時刻，靈魂與軀體的分離，揮別塵世的種種眷念，遠離苦痛的煎熬，天堂門前的徘迴，終於天門大開，開啟天堂生活的一頁。

圖. 瑞士畫家阿諾德·博克林(Arnold Böcklin.1827-1901)―自畫像與死亡演奏小提琴(Self-Portrait with Death Playing the Fiddle.1872)，右邊樂譜上方記載琴弦音高 (照片取自網路)

第一樂章 從容地、不慌不忙 (Bedächtig, nicht eilen)

一開始的串鈴聲已經宣告樂曲的個性，彷彿雪橇鈴聲的節奏帶出純真、喜悅的古典風主題，四個小節的樂句，後面進行是延伸或是變形的擴張，前面3+3的音符(譜1)(0:11)是其核心元素，之後會在樂章當中不時地出現，另外還有長短音的上行或下行(0:25)也是經常聽到的音型(譜2+音檔)，以及帶著不安的亂竄音型(譜3+音檔)(1:08)，這些是主題一的重要材料，後面的發展部當中，會經常聽到它們串聯于聲部之中。

譜1 第一樂章核心主題一(0:00)

譜2 主題一長短音上行或下行 (大提琴0:12)

譜3 主題一素材，帶著不安的亂竄音型 (0:02)

絃樂的浪漫樂句是主題二，大提琴自由兼抒情地歌唱著(譜4+音檔) (1:49)，總譜上清晰標明前後樂句的關係，時而誇張時而陰柔，正好與主題一的個性形成對比。主題二著重旋律線條的吟唱，接著又是一段輕巧又可愛風格的結束句(譜5+音檔) (3:00)，有人會把這段視為第三主題，整體來說，單一旋律外少擴張延伸，獨立性較弱，在它之後主題一部份出現，接著是大跳的慵懶句(譜6+音檔) (4:40)，6、7度的大跳兼滑音，有些耽逸頹廢的感覺，以上是呈示部，需要反覆多聽幾回讓自己熟悉，有點片段、短小的樂句或音型，也有助於發展部的辨識度。

譜4 主題二譜上有標注樂句的換氣之處

譜5 結束句ㄧ雙簧管樂句隱含的三同音

譜6 結束句二慵懶句型 (下方大提琴聲部)

發展部約四分鐘長度，主要素材是主題一的核心元素，再加入一新「天堂主題」(譜7+音檔) (6:30)，並加以扭曲化，接著讓呈示部素材加入，如長短音的上行或下行(譜2)、不安的亂竄音型(譜3)全部混合參雜，一種什錦綜合的概念，這些元素毋須抽絲剝繭地挑出說明或比對，混亂的聆聽正是馬勒之意，這是他感受到的紛雜世界。作者在此的說明只是想讓大家更加瞭解作曲家的用意與想法，明確的感知混亂與模糊的亂象是不ㄧ樣的體驗。接著，稍稍為發展部做些片段切割，有助於掌握樂曲，一是主一發展(5:24)，特別聽到小提琴獨奏，二是「天堂主題」(6:26) 並發展，三是天堂主題搭配其它元素(7:42)，接著主題一和天堂主題結合(9:02)並發展出高潮，最後小號號角聲響起天堂主題(音檔10:31)，逐漸要轉回再現部了。

再現部主題一略微簡化(11:12)，主題二依然浪漫迷人，尾奏的最後，再度出現大跳慵懶句(15:19)，逐漸地將音樂推向終點。

譜7 天堂主題

發展部最後小號號角聲響起天堂主題

第二樂章 悠然的移動、不匆忙地 (In gemächlicher Bewegung, ohne Hast)

採用具獨特性格的詼諧曲，一開始有把獨奏小提琴以調高二度的琴聲來演奏，樂譜開頭可見琴絃音的標示，空絃音是(La-Mi-Si-Fa#，正常則為Sol-Re-La-Mi)(見圖)。奇異的音色代表死神的舞蹈，非塵世的氣氛，Trio穿插著塵世的現實生活，有舞曲、頹廢滑音。塵世與非塵世之間交錯，如人步入死亡的歷程，面臨死亡之前又對人間的種種眷念。

詼諧曲由一節奏音型起頭(譜8+音檔) (17:23)，接著獨奏小提琴的死神旋律出現(譜9+音檔)(17:30)，中間出現有顯著撥奏的單音(18:07)，最後再現死神旋律(18:24)。開頭節奏音型成為之後每個段落間的轉換利器，有時是法國號或是低音提琴來銜接，這是詼諧曲部份，前後出現三次，二、三次稍做加長或些許變化。

三次詼諧曲中穿插兩次的Trio，Trio先是一段舞曲(譜10+音檔)(18:57)和顫音這是主要特徵，每次都會帶出一段病態又醉人的萎靡之音，小提琴的圓滑迷醉搭配法國號的斷音(音檔19:41)，是衝突也是美學。第二次的Trio較長，既相似又有差異，能讓聽眾更專注去聆聽，這也是馬勒慣用的似是而非手法之一。

譜8 開頭節奏/法國號

4-II 獨奏小提死神.jpg

譜9 主題一獨奏小提琴/死神

音檔. 譜8+9 兩段結合

譜10 Trio舞曲節奏/法國號

音檔. 小提琴的萎靡之音跟法國號的斷音

第三樂章 寧靜且有些慢 (Ruhevoll, poco adagio)

指揮家華爾特說 :「 音樂表現出莊嚴的安息與嚴肅，溫和的喜悅，但也蘊含著深沉的痛苦與對比，彷彿是塵世生活的記憶，有時將它轉為活潑情緒」。

形式是A B A B A+結尾，A絕對安靜，B是塵世生活的記憶，有時轉為活潑的情緒。

A表現著寂靜且緩慢、簡單卻情感豐富的旋律線，緩緩的低音提琴撥奏，於開頭如鐘聲般地持續著，上方由中提琴與大提琴唱出主要旋律(譜11+音檔)(27:26)，經過緩慢而悠長的樂句，大提琴仍再次地唱著主題，音符加多了，此時第二小提琴(譜12+音檔) (28:39)拉出大跳下行的旋律和原來的主題對位，也讓樂句做出起伏情緒(29:00)。第三次主題落在第一小提琴之上，雙簧管接棒大跳下行的旋律(29:18)，弦樂不再覆頌主題，而以高音(29:38)再次高音支撐于高處(29:49)，使平靜表面吹起更大的波瀾。最後在兩次終止式(31:51)之下，延續進入B段。

譜11 A段主題/大提琴

譜12 主題A 上方添加大跳下行/小提琴，下方維持原來主題A，稍作變化/大提琴

音檔. 譜11大提琴+譜12小提琴(1:24)

B段是帶點愁緒的悲歌，雙簧管(譜13+音檔) (32:23)的歌聲最適合不過，原來的撥奏也改成低音管來擔任，雙簧管之後馬上由小提琴銜接上，上揚旋律中擠出「呼喚」音型(譜14+音檔) (33:06)，此「呼喚」音型非常有戲劇性，再搭配急速下墬的滑音效果(33:30)，由高至低，彷彿墮入痛苦深淵之中。但一切還未結束，請聽34:25起，音樂如糾結到棒喝般(定音鼓出現)，緊接著低音的悲歌(35:03)一岀，情感都被逼的走向崩潰邊緣了。A再出現兩次和B一次，兩者皆會稍做變化，尾奏就是天堂大門開啟的那一刻(46:05)，既然門已開，天堂主題(音檔46:35)、永恆主題(47:12)接續現身了。

A、B兩段音樂特以較細膩的方式說明，是為了能更真切地體驗馬勒慢板樂章的獨特美學，全長約23分鐘，專注聆聽各聲部的交織和對立、搭配與銜接，一次一次地挖掘其精彩之處，會令人愛不釋手。

4-III B悲歌雙簧 518.jpg

譜13 主題B的悲歌/雙簧管

譜14 主題B的呼喚音型/小提琴

音檔. 主題B的悲歌/雙簧管 - 呼喚音型/小提琴(0:26)

音檔. 結束前，天堂主題-永恆主題(0:36)

4-3 time.jpg

第四樂章 舒適地 (Sehr behaglich)

第四樂章是全曲當中最早完成的樂章，也是此曲的終極標的，前面三個樂章觸及的純真喜樂、死神恐懼、幸福浪漫及悲苦呼喊等等，這些都是塵世間的體驗與煩惱，經歷紛紛擾擾的人世情愁，漸漸地走向死亡，揮別過往的美好記憶，卸下承受痛苦的折磨，有著不捨卻也是脫離，最後天堂之門大開，終得迎向美好的「天堂生活」。「天堂生活」是出於馬勒1892年的舊作「少年的魔法號角」中的一首，樂曲氣氛詳和、滿足又愉悅，安排女高音演唱出孩童般對於天堂純真的美麗幻想。話說回來「少年的魔法號角」是採自民間的歌謠，歌詞描述中下階層的生活，偏向窮苦和艱辛，生前因吃不到麵包而餓死的小孩，純真地對天堂的渴望，彌補人世間的缺失就能心滿意足。歌詞中充滿各種美食的渴望，水果蔬菜、牛羊魚蝦以及麵包美酒，擁有這些就是幸福泉源，加上美妙的天使吟唱樂聲，一切都美好的不得了。

此歌詞分成四段，第一段是避開塵世的紛擾，柔和安詳，舒適地過著天使無憂無慮的生活。開頭單簧管吹出天堂的主題(譜15)(49:41)，歌聲出現是變化的主題(譜16)(50:17)，長短音的搖擺帶著沉醉狀，表達心中的喜悅，按耐不住的快樂，馬上在後半段的又唱又跳(50:57)當中即洩漏愉快心情。(51:21最後ㄧ句)

譜15 單簧管吹奏天堂主題

譜16 歌聲唱的天堂主題(變化)，可與譜15比較

馬4-IIV詞1.jpg

圖第一段歌詞，時間標示以Karajan/DGG 的CD版為依據。

第四樂章完整音檔

生動的間奏(51:40)已經預告著第二段的新奇，牛、羊亂奔狂叫，屠夫Herodes的配合，佳餚美酒搭配烤麵包都令人垂涎欲滴，樂曲則以前後對稱的方式來展開，其中隱藏著羊(譜17) (雙簧管52:19)、牛隻(譜18) (低音提琴52:39)的哀嚎叫聲，栩栩如生地穿插于歌聲當中。

譜17 模仿羊叫聲/雙簧管

譜18 模仿牛的哀嚎/低音提琴D.b

馬4-IV詞2.jpg

圖間奏清晰地轉換場景氣氛，多次出現動物的生動叫聲。

進入第三段的間奏(53:06)是相似於前ㄧ段的拍打風，很短，馬上切入溫潤祥和的田園風(53:16)，此時看到天國的菜園，有著豐富的青菜和蔬果，隨你任意吃到飽的暢快，想像一下，小孩無可言喻的滿足臉龐。青菜蔬果之後，肉類魚蝦也將端上桌(53:52)，生前的願望一一地實現，被如願以償的幸福圍繞著。

第三段與第四段的間奏是最長的，先是ㄧ段拍打熱鬧(54:46)，接著進入以3+1開頭音型加英國管為主的間奏(譜19) (55:03)，藉著它轉換氛圍，神祕地趨向知性心靈的層次，完成酒足飯飽的現實慾望，天神的美樂，有助於性靈的提昇。歌聲再度回到第一段的主題(56:16)，搖擺氣氛再起，天使的歌聲使人增加知覺的敏銳度，也得到心曠神怡的滋潤，那是完美人生的目的。

譜19 3+1音型(第四樂章開頭)/豎琴Hrp

歌詞中出現很多聖人，如廚娘(Sanct Martha)、音樂守護神(Cäcilie)等等；每段落的最後一句，總以特別的聲調來收尾，給歌者很大的發揮空間，所以聲樂家的詮釋也是話題，這些都值得仔細探究一下。享受歌聲帶來四段歌詞以及四種情境，天堂主題巧妙地現身於各段落之中，如不在歌聲中也隱身於器樂裡，有時原型有時變化，這是作曲家巧手幻化的神祕之處，諸如以上的種種環節，尚待聽者層層地往深處挖掘，益發浮現更多的美妙細節，最後，只會使人更加地愛上此首天堂交響曲。文羅文秀/ 2019-0926